声明: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
成婚第三年,谢雁宁打定主意要和离。
不过,这事得瞒着她夫君。
在盛朝,大多是男子休妻,而被休的女子往往得承受流言蜚语。
要是男女和离,那双方都得在和离书上签字,这本来就是件难事。
更何况,她的夫君还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太傅。
他肯定不会同意和离的。
尽管,他并不爱她。
可谢雁宁心意已决,必须离开他,看来,只能用点计策了。
她心里有了主意,把书桌上那封拟好却还没签字的和离书扔进炭盆里,接着拿起一张白纸出了府。
她坐着马车来到宫殿外,静静地等着顾长卿下朝。
也不知等了多久,宫门大开,顾长卿穿着一袭玄色长袍从里面慢慢走出来。
这人啊,真是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无双。
就这一眼,就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。
看到她这么正大光明地站在宫门口,他神色微微一变,低声跟身边的小厮说了句什么,小厮就明白了,把谢雁宁带到了一旁。
过了一会儿,顾长卿拜别了同僚,就朝她走了过来。
他神色很淡,看到她也没有特别高兴,只是淡淡地叫了她一声。
“阿宁?”
对上顾长卿那双能洞穿一切的深邃眼睛,谢雁宁连心跳都漏了一拍。
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掩盖声音里的紧张。
“今天风有点凉,我怕你冻着,所以给你送衣裳来了。”
说完,她就把手中的衣裳递给顾长卿身边的小厮。
顾长卿神色淡淡地说:“有劳夫人了,以后要是没别的事,就别在宫门口等了,要是送衣裳,让丫鬟代劳就行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要上另一辆马车,又和她装作陌路人。
谢雁宁却再次一反常态地叫住他,从袖口拿出一张空白的宣纸。
“长卿,最近你公务忙,我在府里实在无聊,就想练练字,你字写得那么好,能不能在这宣纸上签个名字,以后我好临摹?”
听到这话,顾长卿皱了皱眉,刚要开口,余光瞥见不远处那道熟悉的人影后,只犹豫了片刻,就接过墨笔,挥笔写下“顾长卿”三个字。
“好了,没事你就先回去吧,我还有公务。”
谢雁宁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,但随即又闪过一丝自嘲。
他生性多疑,平时肯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,在一张白纸上留存墨宝。
可惜,刚才他的目光全被不远处的叶莺莺吸引了。
看着那张漂亮的面容,谢雁宁心里五味杂陈,攥着宣纸的手不由得收紧,转身上了马车。
马车帘子合上后,两道声音隐隐约约传进她的耳中。
“太傅哥哥,刚刚那位是?”
“府中表妹,来送衣裳的。”顾长卿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她的身份,面向叶莺莺,素来冷淡的声音里竟带着几分温柔。
听到里面那几近哄人的声音,谢雁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。
明明是发妻,却被说成是府中表妹?
真是荒唐。
他们成婚这事儿,除了双方父母,愣是一个外人都不知道。
成亲那天,顾长卿连个宴请宾客的场面都没搞,就简简单单和她拜了个堂。打那以后,整整三年,他把她养在太傅府里,可外头的人,没一个晓得她就是太傅夫人。
这隐婚的主意,就是顾长卿出的。
顾长卿身为公主太傅,平日里那叫一个清冷自持,整个人冷冷淡淡的,对啥事儿都不太上心,在京城里,那就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,让人只敢远观,不敢靠近。
上元佳节那晚,灯火摇曳,人群熙熙攘攘,谢慕宁在灯火阑珊处,一眼就瞧见了顾长卿,从此便对他一见钟情。
可因为外面都传他不近女色,再加上他身份尊贵,所以不只是她,全京城的女子,都没一个敢向他表明心意的。
直到三年前,顾长卿突然跑到谢府,说要娶她为妻。
谢慕宁压根儿不知道他为啥这么着急成婚,不过多年的心愿眼看就要实现了,她心里乐开了花,只当是他府里催得紧,想都没想就答应了。
可等成婚后,她慢慢察觉到了他的秘密。
他好像不是不近女色,而是心里头藏着一个特别喜欢,却又不可能在一起的人。
这个人就是叶莺莺,盛朝的九公主,也是他从小教导的小姑娘。
他比叶莺莺大五岁,又是她的太傅,所以叶莺莺一直把他当成哥哥,当成老师,就是没把他当成心仪的对象。
这段感情啊,注定是襄王有梦,神女无心。
叶莺莺根本不知道顾长卿藏着的那份爱意,及笄那年,她就远赴邻国,嫁给了一个让她一见钟情的邻国太子。
顾长卿痛苦万分,只能自己默默忍受,为了能快点走出情伤,他就想着随便找个人,匆匆忙忙把婚结了。
而她谢慕宁,就成了他随便选中的那个人。
当初成婚的时候,他就提了一个要求,没有三书六礼,没有八抬大轿,也没有凤冠霞帔,一切从简,而且成婚这事儿,绝对不能对外宣扬。
后来谢慕宁才知道,他瞒着成婚的事儿,是怕叶莺莺在邻国过得不好,他想给自己留个念想,好给叶莺莺兜底。
知道真相后,谢慕宁整个人都蔫儿了,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。不过最后,她还是振作起来了。
她想着,来日方长,只要自己足够努力,肯定能让他注意到自己的。
可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对她的态度,始终不冷不热的,算不上亲近。
就在谢慕宁的信心一次次被打击,都快摇摇欲坠的时候,她意外发现了他的密室。
那密室里,满墙挂的都是叶莺莺的画像,而且他每天都要进去看上一看。
谢慕宁心里怎么可能一点儿芥蒂都没有呢。
更何况,第二天晚上,向来滴酒不沾的顾长卿,居然难得地喝得酩酊大醉,他那向来清冷的眸子里,喜悦都快溢出来了。
她一打听才知道,原来是叶莺莺和离回宫了。
那一刻,谢慕宁自嘲地笑了笑,心里头那点念想彻底没了,她决定结束这段无望的姻缘。
回到府里,谢慕宁就拿出那张顾长卿已经签好字的白纸,在空白的地方,工工整整地写上“和离书”三个字。
【凡为夫妇之因,前世三生结缘,才配成今生的夫妻。
要是结缘不合,那就跟冤家似的,只能相对而立。
既然两人心思不同,难以同心同德,那就赶紧通知双方亲友,各回各道。
从此一别两宽,各自欢喜。
愿夫君与我相离之后,能重新拿起折扇,再现往日风华。
娶个温柔佳人,重遇此生良缘。
往后两生欢喜,白头偕老,忘却过往的烦恼,让一切都烟消云散。】
洋洋洒洒一篇和离书写完,谢慕宁才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,然后盖上府内的印鉴。
接下来一整晚,谢慕宁都在忙着清理自己的东西和嫁妆。
顾长卿刚一踏进太傅府,就瞧见往日里规规整整的府里乱得不成样子。
他目光一转,看到妻子正低着头,不知道在写些什么,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问了一句。
“你把嫁妆箱子都搬出来干啥呢?”
谢雁宁微微一愣,随即扯了个谎:“箱子有点发潮了,我想着明天叫人抬出来晒晒。”
顾长卿没再多问,顺手把在路上买的花生酥搁在她手边,转身就进了书房。
谢雁宁闻到那股花生的味道,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。
她拆开袋子,看到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花生酥,只觉得鼻腔里一阵酸涩,差点没忍住掉下泪来。
她对花生过敏,这事儿她的夫君压根儿就不知道。
要是搁在以前,为了哄他开心,就算吃了花生酥浑身难受,她也会硬着头皮把它们都吃光。
可现在不一样了,她直接把整包花生酥扔进了旁边的纸篓。
从今天起,她要把这段感情里所有的委屈、所有的难过,还有他这个人,都统统扔掉。
夜深了,谢雁宁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。
突然,腰间多出一只不安分的手,身后还传来一阵灼热的气息。
谢雁宁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,避开了他即将落下的亲吻。
顾长卿被她这抗拒的举动弄得一脸惊讶。
毕竟成婚三年了,向来都是谢雁宁主动往他怀里钻。
他好不容易有了兴致,却被她拒绝了,心里难免有些疑惑。
“咋啦,心情不好?”
“来月事了。”
谢雁宁随口编了个借口,顾长卿也没多想,应了一声,就帮她把被子掖好。
忽然,他想起白天签的那张空白宣纸,便又问道。
“今天练的字咋样?把那张纸拿来我瞅瞅。”
谢雁宁的心猛地一紧,直直地看着他。
“你真想看?”
顾长卿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,眉头微微皱了皱,轻轻点了点头。
沉默了好一会儿,谢雁宁起身去书房,把那张和离书翻了出来。
正要递到他手里的时候,突然,小厮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,压低声音走到他跟前。
“太傅,不好了,宫里传来消息,九公主做噩梦,一整晚都睡不着。”
听到叶莺莺出了事,顾长卿脸色瞬间就变了,赶紧披上外袍就要往外走。
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,谢雁宁喊住了他。
“是九公主又出啥事儿了吗?”
顾长卿本来想点头,又怕大晚上的她胡思乱想,干脆把情况说得严重了些。
“是啊,她从小就体弱多病,这才刚回宫,又做噩梦又受了寒,我是她的老师,必须得过去看看。”
谢雁宁没再挽留,只是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。
顾长卿走后,直到天色大亮,谢雁宁都没合过眼。
叶莺莺不过就是做了个噩梦睡不着,
顾长卿竟然陪了她一整晚。
如今叶莺莺和离回了宫,估计用不了多久,顾长卿就会跟她提和离,然后去跟叶莺莺表明心意。
都不用问,谢雁宁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。
她脸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,心里一片凄凉。
和离这事儿,迟早都会发生,她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而已。
与其等着被他抛弃,还不如自己主动离开,至少还能留点体面,不是吗?
谢雁宁起身,连早膳都没顾得上吃,就开始把府里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整理好,放进一个大箱子里,然后一个人拖着箱子走出了太傅府。
顾长卿正好回来,看到谢雁宁费力地搬东西,赶忙迎上去。
“怎么亲自动手?要是丢了东西,让下人搬不就行啦。”
让下人搬?
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全府,她要和离离府了。
她只能每天一点点地搬离,才能离开得悄无声息。
她刚要开口解释,下一刻又听见顾长卿问:“怎么突然丢了这么多东西?”
谢雁宁垂下眼眸,轻声说:“平时都用不上,扔了吧,免得占地方。”
顾长卿了然地点了点头,主动抬起了箱子。
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,谢雁宁眸色平静。
其实只要他打开箱子看一眼,就会发现里面都是她在府内的用品。
以他的智商,肯定能从这不寻常的举动中发现她想要离开的事实。
故事其实还有转折的机会。
但顾长卿什么也没做。
他直接把箱子扔出府,然后转过了身。
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。
两人一同回到府内。
刚走入院中,府内管家忽然上前,递过来一张请帖,“大人,夫人,这是东宫送来的。”
如今正值春日,太子又是个爱花如命的,所以举办了一场春日宴,邀请了京城内所有官宦世家前去赏花。
给太傅府的这封请柬,上面还特地标注,可携家眷前往。
管家看见顾长卿蹙眉,特地解释道:“大人,太子手下近日看见您买花生酥,这可是女子爱吃之甜食,怕是猜出了您有心仪之人,才特地加此一句。”
难怪太子这么着急忙慌地要举办这春日宴。
怕是急着想一睹顾长卿心仪之人的容颜呢。
这一次,他会答应带她过去吗?
她不知道,也不敢奢望。
顾长卿闻言动作微僵,抬眸看了她一眼。
注意到他的视线后,谢雁宁微微露出一抹浅笑。
“你要带我去吗?”
言外之意,三年了,要公开吗?
顾长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沉默不语,没有发出声音。
这一瞬的寂静仿佛利刃一样扎在谢雁宁的心口,生出一阵阵钝痛。
她强行压住这股心痛,露出一个不甚在意的表情,故作轻松。
“我那日有事需要出府一趟,就算大人想带我去,我估计也没时间。”
顾长卿紧绷的心松懈了下来,面色恢复如常。
“嗯,等下一次,我再带你进宫。”
谢雁宁并没有接话。
她微微一笑,在心底默默回答了他。
下一次?
顾长卿啊,
不会再有下一次了。
春日宴那日。
顾长卿独自赴约,而谢雁宁因为撒谎说这日有事,也一起出了门。
只是两辆马车,一同出太傅府,可驶向的却是不同的方向。
一路上,谢雁宁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顾长卿沉默的那一幕。
她想,如果一开始他娶的就是叶莺莺,想必早就迫不及待把她介绍给所有人了吧。
许是被伤害太多次,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心痛的感觉,只剩下无尽的疲惫。
她揉了揉泛酸的眼睛,忽然前方马失控,猛地朝前狂奔起来,而后狠狠撞上了墙。
一声重响过后,她的腿被变形的马车卡住,鲜血淋漓而下。
顷刻间,她的脸上失了血色,额头冷汗直冒。
下一刻,眼前一昏,便彻底晕了过去。
再次醒来时,她发现自己被抬到了太医院,无数丫鬟小厮进进出出。
她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。
“太傅真的不过来了吗?”
“太傅一直在公主府陪着九公主,虽同在宫中,可我等根本见不到大人啊!”
“这可如何是好,夫人伤得如此严重。”
听着耳边这乱糟糟的声音,她闭上眼,脑海中都是成婚后这痛苦的几年。
为了和他一起用膳,她曾无数次等到深夜,却只得到了他一句公务繁忙不回府了。
为了能和他有共同话题,她去弹他喜欢的琴,跳他喜爱的舞,却被他一句外行人打击得信心全无。
为了让他开心,她特意准备了生辰惊喜,却只得到他一句累了,没有精力。
……
桩桩件件,都是他没有爱过她的证明。
顾长卿不会来的,谢雁宁没办法再自欺欺人。
谢雁宁伤势严重,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。
直到服用了千年人参,身上的高热才慢慢褪去。
消息传得很快,连同她自幼交好的尚书府千金许鸢也赶了过来。
除了她和顾长卿双方高堂,许鸢也是唯一知道她与顾长卿成婚之人。
顾长卿四五天后才收到消息赶到太医院,一进门看见她苍白的脸色,神色微变。
“你受了伤,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谢雁宁本想解释,但一抬头看见他的表情,莫名就想起了府内下人所说,他这些日子一直留在宫内照顾叶莺莺。
她咽回卡在喉咙间的话,嘴角边露出一丝浅笑。
“你公务繁忙,这点小事我不想打扰你。”
听她这么说,顾长卿生出一丝愧疚,便打算好好解释解释这几日的事情。
“九公主近日身体不适,所以我才……”
“九公主,和离之事,已彻底谈妥了吗?”
破天荒地听她问这么一句,顾长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,但还是如实回答了。
“嗯,已经谈妥。”
谢雁宁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,低声道:“挺顺利的,希望我也能这么顺利。”
顾长卿没有听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,正想问问,忽然门外又有小厮走了进来。
他不想打扰谢雁宁休息,便微微蹙了蹙眉,示意人去外面说话。
等片刻后他再回来,刚要走近,却听见里面传来了谢雁宁的声音。
“是啊,和离书我已经骗他签好了,现如今只要偷偷把嫁妆和府中东西一一清点,就可以彻底解脱了……”
顾长卿心猛地跳了几下,直接推开了门。
“和离?谁要和离?”
谢雁宁压根儿没料到他还会回来。
好在好姐妹许鸢正好过来,她强行压住惊慌的表情,抬手指了指。
“阿鸢,她要和离。”
许鸢扫了两人一眼,顿时很识趣地点头应了下来。
“呃……是,是我打算和离,已经提了。”
顾长卿和谢雁宁关系不算亲近,因而和她的姐妹也没什么交集。
虽说和许鸢打过两次照面,但还是不了解她的情况,闻言便蹙起了眉。
“怎么突然要和离?”
许鸢圆不上来谎,嘴里支支吾吾的。
谢雁宁见状,连忙接过话头。
“她夫君心里有人,阿鸢不想耽误他。”
听到心里有人这四个字,顾长卿身子微僵,顿时有些心慌意乱的,也没有再追问下去。
虽然三言两语遮掩了过去,但谢雁宁心里却没有轻松的感觉。
以顾长卿的性子,不会发现这一连串事情背后的不寻常处。
可只要涉及到叶莺莺,他就像失去了理智和判断能力一样,通通都抛诸于脑后置之不理。
都说爱情使人盲目,谢雁宁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。
她看着顾长卿虽然陪在这,却坐立难安的样子,心里倒数着他还有多久离开。
从十数到一,他果然起身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。
“阿宁,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,你何时回府,我来接你。”
谢雁宁知道他说的是谎话,但她已经不在意了。
“五日后。”
回府那天,谢雁宁在太医院从早等到晚,也没看见顾长卿。
直到派去打听的丫鬟支支吾吾地回来。
细问之下,她才终于说出实情。
“夫人,大人陪九公主出宫看花灯了。”
他果然忘了接她回府的事了。
无论多少次,永远都是叶莺莺重要。
而她,永远都是他爱而不得的第二选择。
好在,她醒了,再也不想站在背后傻傻地等着他了。
“夫人,需要派人去提醒太傅吗?”
谢雁宁摇了摇头,“他本就不记得,多番提醒,又有何用?”
说完,她面色无悲无喜,独自上了马车。
马车内,她紧紧闭着眼,独自计算着离府的日子。
嫁妆已经清点好了。
如今只剩下把她在府中的东西,一点一点清理干净。
大约还有五六日。
五六日,就彻底解脱了。
到时候天高地远,一个人自由自在的。
回府没有人接,这种小事又算得上什么呢?
何必再耿耿于怀?
回府后,谢雁宁借故喜静,特地支走了府内所有的下人。
她叫来几个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,将清点好的嫁妆交给她们,让她们派人运出太傅府。
而后,自己再开始一点点清理她留在府中的东西。
虽然当年她没有一个盛大的成婚典礼,夫君也不是真心实意想求娶她,可她却是把太傅府当成了自己的家。
三年了。
她来的时候悄无声息,如今走得,也是那么的悄无声息。
顾长卿回府后,一眼就看到府里乱糟糟的,他微微皱了皱眉,问这是咋回事。
这几天,谢雁宁好像总喜欢把箱子翻出来。
这不,连装满衣裙的箱子都给翻出来了。
好在谢雁宁早就准备好说辞。
“最近天气太热,我打算去行宫住一阵子。”
顾长卿平时就不常回府,自然也不会约束谢雁宁的行踪。
听到这话,他虽然觉得有点奇怪,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不过,他多问了一句:“一个人去啊,要不我陪你?”
沉默了一会儿,谢雁宁轻轻开口。
“你……有空?”
顾长卿果然沉默了。
谢雁宁一下子就明白了。
现在叶莺莺已经回宫了,他能见到心上人,自然更想陪在叶莺莺身边。
去行宫路远,一去就是两三个月,
这可就意味着,他得有两三个月见不到叶莺莺。
再次察觉到他的沉默,谢雁宁微微一笑,只是那笑容有点苦涩。
“没事,你公务忙,我自己去就行。”
看着她明明受伤却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,顾长卿心里微微一疼,刚想开口说点啥,忽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,管家从门外快步走来。
“大人,九公主来了。”
“九公主到!”
随着官宦的通传声,叶莺莺抬脚走进了太傅府。
可刚踏入府里,她就被府内的陈设震惊了。
顾长卿素来喜欢干净,府邸平时都是一尘不染的,现在院子里却堆满了箱子。
不仅如此,顾长卿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。
那女子穿着一袭黛色长裙,姿态温婉,神色温柔。
顾长卿压根就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景,他那素来清冷的眼睛里难得闪过一丝慌乱,赶紧挡在了谢雁宁身旁。
“莺莺?你怎么来了?”
叶莺莺没说话,眼睛一直盯着谢雁宁。
“这位是?”
顾长卿难得沉默,还在琢磨该怎么介绍。
谢雁宁脸上毫无波澜,甚至很得体地朝叶莺莺行了一礼。
“拜见九公主,民女叫谢雁宁,是太傅大人的远房表妹,因为家里爹娘去世,悲痛欲绝,所以来到京城散心,在这儿借住几天。”
这话一下把顾长卿点醒了,他先是愧疚地看了谢雁宁一眼,然后顺着她的话说下去。
“是府里的表妹,莺莺,你之前在宫里见过的。”
听到这话,叶莺莺点了点头,眼睛里带着笑意,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说完,她又看向顾长卿,“太傅哥哥,你前阵子不是说亲手给我雕刻了一个玉簪吗?我哥哥不信,非说你这么清冷的人不会给人雕刻玉簪,所以我等不及了,想快点拿到,去气气我哥哥。”
听到这话,顾长卿语气里不由得带了一丝宠溺,“那我就拿给你。”
叶莺莺一副撒娇的样子,“太傅哥哥快去。”
顾长卿转身去了书房。
院子里瞬间只剩下谢雁宁和叶莺莺两人。
叶莺莺虽然从小娇生惯养,但并没有公主的架子,反而笑盈盈地挽住谢雁宁的手臂,“太傅哥哥是我的恩师,你既然是他的表妹,那咱们就是一家人。”
“听说你在府中没了双亲,日子想必不容易吧?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,尽管开口。”
谢雁宁没想到她会如此热情,微微一笑,轻轻摇头:“多谢九公主好意,不过暂时不需要。”
叶莺莺却不肯罢休,继续追着问:“那你成亲了吗?”
“民女已经成亲了……只是,准备和离。”
“啊?和离?为什么呀?”
谢雁宁愣了一下,随即轻声笑了笑:“我的夫君,喜欢上了别的女子。”
听到这话,叶莺莺顿时露出同情的表情,忙不迭安慰她。
“你也遇到这种事啊?我懂,真的懂。我在领国的时候也是这样,他说只爱我一人,结果却三妻四妾不断。我也挣扎了很久才决定回来。放心吧,只要和离了,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。你是太傅哥哥的表妹,他权势滔天,一定会帮你走出困境。”
是啊,最难的那一关——签字,他也确实帮了。
谢雁宁点点头,顺势接话:“听闻公主当初和离一事,太傅大人也费了不少心思。”
提到这件事,叶莺莺脸上泛起一抹红晕,语气都轻快了几分:“可不是嘛!太傅哥哥可真是为我豁出去了。他一个人杀进领国,硬生生把我接回京城。领国那边本来还不放人,是他亲自出面,逼得我夫君签下和离书。一路上更是对我照顾有加。”
看着她满脸甜蜜地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,谢雁宁一时怔住了,脱口问了一句不太合适的话。
“公主……你喜欢太傅吗?”
这一问让叶莺莺整个人都僵住了,仿佛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问她这个问题。
沉默许久,她才低声回答,脸颊微红:“我也不太清楚。他一直是我尊敬的太傅,小时候更像兄长一样陪在我身边。那时我只知道敬他、仰慕他。他会偷偷带我溜出宫玩,给我捏糖人,我每到生辰,他就满九州寻奇珍异宝送我开心。后来我才从丫鬟嘴里听说,原来他早就偷偷喜欢我很久了……只是我一直没察觉。”
“他那样的人物,也会为我动心,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。”
听着她絮絮叨叨讲这些往事,谢雁宁心里百感交集。
从叶莺莺口中,她认识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顾长卿。
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漠无情,只是不爱她;也不是对什么都不上心,只是她不是那个能让他主动付出的人。
可惜,她陷得太深,明白得太晚,白白在他身上耗了这么多年。
沉浸在回忆中的叶莺莺没有注意到谢雁宁复杂的神情。
经过这番交谈,她已把谢雁宁当成了可以掏心窝子的朋友,于是将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问题,缓缓说出口。
“表妹,你觉得太傅哥哥这个人……怎么样?”
谢雁宁听出了叶莺莺话里的意思。
她抬起头看了看那间即将搬空的房子,很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。
“公主,我和他认识时间虽长,但直到最近接触下来,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他。所以关于他这个人,我恐怕很难回答你。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,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喜欢一个人。”
叶莺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心里踏实了不少。
很快,顾长卿就从书房取回了玉簪。
叶莺莺打开一看,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,看起来特别喜欢。
“好精致,太傅哥哥,你雕刻了多久啊?”
顾长卿嘴角带着温柔的笑,“三日而已。”
三日。
她受重伤,他连守着她一刻钟都不愿意。
却甘愿花三日的时间,给叶莺莺雕刻玉簪。
谢雁宁默默地在一旁看着,看着叶莺莺爱不释手地看着玉簪,而顾长卿宠溺温柔地看着叶莺莺。
叶莺莺将玉簪挽在发髻上,摸了摸又觉得少了些什么,“太傅哥哥,我还少了副耳坠配这玉簪,我难得出宫一次,你陪我去碎玉居挑挑吧。”
顾长卿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,这次也一样。
叶莺莺顺势挽住谢雁宁,“表妹也一起去吧。”
顾长卿听见这话定在了原地,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字。
看着他这副表情,谢雁宁嘴角勾起一抹笑,拒绝了她的邀请。
“九公主,我身子不适,就不打扰你们了。”
顾长卿也不给叶莺莺反应的机会,让丫鬟带着叶莺莺上了马车。
“莺莺,你先上车,我跟表妹说几句话,便去陪你。”
眼看着叶莺莺出了府。
顾长卿才回眸看向谢雁宁,“阿宁,我……”
谢雁宁语气淡淡地,露出一抹笑,“不用这么紧张,我们成婚前不是约定好了,要对除了双方高堂以外的人隐婚,直到双方都觉得合适了再公开吗?你现在没有准备好,我能理解的。”
顾长卿那颗焦躁的心在她这轻柔的语气里慢慢平复了下来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激。
“阿宁,再给我一段时间,我会公开。”
谢雁宁微不可闻地嗯了两声。
成婚三年了都没有公开,还要再等一段时间。
可是她已经不想再等了。
她累了。
顾长卿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,看她如此善解人意,一丝愧疚涌上心头,他难得主动提议了一次。
“你何时去行宫,我陪你去吧。”
谢雁宁并不是真的要去行宫,而是要彻底离开太傅府。
怎么可能真的让他陪同。
她连忙摇了摇头,“不必了,你公务繁忙,我不想叨扰你。”
这副冷淡的模样,和她从前多次哀求他陪她的态度截然不同,瞬间让顾长卿皱起了眉。
看着他神色的变化,谢雁宁也怕他瞧出什么,便提议了一项。
“我去行宫前那日,正好是上元佳节,你陪我去逛逛如何?”
上元佳节?
顾长卿虽然猜不透她心里在想啥,但也不想扫她的兴,就点头答应了下来。
七年前的上元佳节,她对他一眼定情。
七年后的上元佳节,她和他彻底道别。
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故地重游,这不就是有始有终嘛。
就当是她为浪费这七年,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吧。
想着想着,谢雁宁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。
“长卿,这一次,你可别失约哦。”
因为,这是最后一次了。
听到她这状似玩笑的调侃,他眸间难得露出几分笑意,“我啥时候失约过?阿宁,别瞎说。”
谢雁宁笑了笑,并没有回答他,只是在心里默数着。
上一次,你为了去接和离回宫的叶莺莺,错过了我的生辰。
上上次,你为了陪梦魇的叶莺莺,让我独守空房。
上上上次,你为了陪她出宫游玩,忘记了接我回府,让我空等了一整天。
……
一次又一次,只要涉及到叶莺莺,你全部都失了约。
接下来的日子,顾长卿早出晚归,几乎没有正面和谢雁宁撞上。
而这,也恰好方便谢雁宁为离开做准备。
上元佳节那日,正是谢雁宁处理好一切,准备离开的那天。
她起了个大早,难得地描了描眉,涂了脂粉,想要在这最后一日,以最美好的面容,出现在顾长卿面前。
这天,顾长卿没有失约,如他所说提前回府了。
马车早就备好,顾长卿正好在府外等着,看着她过来。
刚要伸手将她送上马车,忽然,贴身的小厮匆匆跑了过来,而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。
“大人,九公主昨日出宫游玩感染了风寒,此刻不肯吃药,正在念着您的名字呢。”
听见“风寒”两个字后,顾长卿伸手的动作收了回来。
谢雁宁见他迟迟不上车,走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,正好看见他犹豫的表情。
但不过一瞬,他就做出了决定。
“阿宁,今天没办法陪你逛上元佳节了,有点公务需要处理,我得进宫一趟。”
谢雁宁愣了愣,眼里闪过一丝意外。
“晚一个时辰过去,可以吗?”
她心里清楚,他在撒谎,估计又是为了叶莺莺吧?
“恐怕不行。”
见他说得笃定,谢雁宁没有戳穿他,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便放他离开了。
顾长卿上了马车,为了表达歉意,许下了一个新的承诺。
“等明年,明年我一定陪你好好逛逛。”
谢雁宁没有应下这句许诺。
顾长卿,没有明年了啊。
她仰着头看着他的马车渐渐驶出视线后,才低声叫来丫鬟。
“去打听一下,太傅此刻匆匆进宫,是为了什么?”
很快,探听到消息的丫鬟便跑来回复。
“夫人,九公主感染风寒,太傅此刻正在她床前守着。”
果然,他不是有公务在身,而是去照顾叶莺莺了。
想起那天傍晚顾长卿信誓旦旦的语气,谢雁宁笑了笑。
为了她,连半个时辰的时间都不愿意挪出来吗?
顾长卿,要是你知道,这几个时辰是我和你最后在一起的时光,你会后悔又爽了我约吗?
没有人回答她,她也不再关心答案了。
她收回目光,瞅了瞅身边的贴身丫鬟。
“我之前让你们搬走的嫁妆,还有装着我衣裙首饰的那几个箱子,都运走了吧?”
丫鬟知道这些年谢雁宁在太傅府受的委屈,如今比谁都替她开心,笑呵呵地说:“夫人,都运走了,如今整个太傅府,已经没有一丁点您的东西了,恭喜您,终于能重获新生了。”
好一个重获新生。
是啊,从今天起,从不爱顾长卿起,从不要顾长卿起,
她谢雁宁,会有更加璀璨耀眼的人生。
想到这儿,她豁然开朗,转身上了马车,一个人去了上元佳节。
一个时辰后,她玩得尽兴,才回到书房,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封道别信。
最后,再翻出那封双方都签好字的和离书,一起放到他的书桌上。
顾长卿。
从此刻起,我们和离了,
祝贺你,
也祝贺我。
做完这一切,她上了马车,离开了太傅府,离开了这座京城。
没人知道她将要去什么地方。
但她走得干脆,没有留恋,没有回头。
另一边。
一直到叶莺莺的风寒好了七七八八,顾长卿这才从宫中离开。
他想着那日谢雁宁平静的神色,总觉得有些不对劲,
坐上马车便匆匆赶回了太傅府。
可才进府,顾长卿就发现不对劲了。
府内怎么突然这么空?
更奇怪的是,没了的,都是谢雁宁的东西。
这到底是咋回事,谢雁宁的东西,怎么一样也没看见?
包括她这个人!
“阿宁?”
偌大的太傅府空空荡荡的,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,没看见任何人影。
直到最后进了书房,他才在书桌上看到一封信。
顾长卿连忙拆开信封,入目便是谢雁宁清秀的字迹。
“顾长卿,我一个人去了上元佳节。”
“你可能不知道,七年前,我便是在这儿对你一见钟情,当年你为了忘记叶莺莺,便在京城内随便挑了一个适龄女子成婚,却没想到,这个女子,其实早就心仪你多年。”
“七年里,四年单相思,三年夫妻,我无时无刻都想走进你的心里,也为之付出了很多。可世事岂能皆如我愿?不喜欢就是不喜欢,哪怕再过一个三年、七年或是十七年,你不喜欢我这件事,我怎么也无法改变。”
“所以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,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,就是放下这份执念,也成全你对叶莺莺的一片痴心。所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,我只想告诉你,不,应该是通知你一件事。”
“顾长卿,我们和离了。”
“一月前,我签好字,你也签好字了,所以从今天起,我们都自由了,我走了,不要找我,祝你和叶莺莺有情人终成眷属,也愿我谢雁宁,往后人生,恣意张扬。”
这信上的字,如同春日惊雷般在顾长卿耳边炸响。
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啥,瞳孔睁到极致,嘴唇止不住轻颤起来。
什么叫她签好字,他也签好字,他们已经和离了?
他啥时候签的字?!
手上的信封掉落在地,带着书桌上另一封信件也飘落在地。
那触目惊心的《和离书》三字倒印在他眼中。
他飞快捡起,一眼就看了左侧谢雁宁的签名。
而不远处的右侧,竟也签着一个名字。
他无比熟悉这份笔迹。
因为是他亲笔写下的,龙飞凤舞的三个字,
顾长卿!
一下子,好多以前没注意的小事儿,全在顾长卿脑海里冒了出来。
那天,谢雁宁说要临摹他的字,可拿来的宣纸,一张字都没有。
这一个月,他每次回家发现少了的东西,全都是她的。
再想想她总爱拿出来炫耀的箱子,顾长卿基本能确定,这些事儿都是她故意做的。
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撒了个大谎,悄无声息地让他签了和离书,然后一个人走了。
想清楚这些事儿后,顾长卿心里一下子涌上了愤怒和慌张。
好在谢雁宁走了,她的贴身丫鬟没走。
他赶紧让人把谢雁宁的丫鬟叫过来,把和离书拍在她面前。
“谢雁宁去哪儿了?!”
丫鬟却只是摇头,“奴婢不知道。”
“大人,成婚三年,夫人被您伤透了心,如今她主动和离离开,也是全了您的心愿,您就成全她一次吧。”
成全?
她是他的妻子。
她居然要他成全。
顾长卿平时挺冷静的,这会儿气得青筋都冒出来了,可他做不出严刑拷打的事儿。
他实在联系不上谢雁宁,就苦口婆心地劝丫鬟,想打动她。
可不管他说啥,丫鬟就那一句“无可奉告”。
顾长卿没办法,只能退而求其次,写了封信,让丫鬟帮忙转交给谢雁宁。
三天后,丫鬟说信送到了,谢雁宁也看了,但没回复。
和离后为了和他彻底断联,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?
顾长卿突然觉得,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谢雁宁。
从京城离开后,谢雁宁一路往南,到了江南。
一天的工夫,从北到南,气温越来越高,空气也越来越潮湿。
她提着行李包裹,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。
和京城快节奏的生活不一样,小城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。
她把行李寄存在客栈后,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闲逛。
她要了一碗蟹粉小笼包,坐在热闹的街头喝着冷饮,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。
忽然,一只鸽子飞过来,送来了一封信。
这是她的专属信鸽,她没告诉任何人,只告诉了丫鬟。
她走了,没法把丫鬟带走,就留了信鸽,方便联系。
顾长卿会生气,谢雁宁早就想到了。
但他还会写信,这让她挺意外的。
她拆开信一看,密密麻麻一大篇,足足有八千字。
和离而已,居然写了八千字,有必要吗?不会都是控诉她的吧。
可谢雁宁心情正好,不想看这些煞风景的东西。
抱着这个想法,她直接把信撕了,吃起了蟹粉小笼包。
吃完后,她一个人在街头吃吃逛逛,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都化成了食欲,全消解掉了。
等夜里回到客栈后,她才唤来信鸽,回了一封信。
顾长卿收到信后,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了几分。
他带着满心期待点开,却直接愣住了。
“太长,不看。
已离,勿扰。”
就那么简简单单两行字,一下子又把他刚平静下来的心湖搅得天翻地覆。
他赶紧拿起笔,想写一长段话寄过去解释解释。
可一想到那信太长,寄出去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收到回复,他越想越气,干脆泄愤似的把纸揉成一团。
就这样,他反反复复写了好几次,最后耐心终于耗尽,只能一屁股坐在长椅上,闭上那双疲惫的眼睛。
可闭上眼,混乱的脑海里还是不断回放着那封信里的一字一句。
在谢雁宁出走的第三十六个时辰,顾长卿终于像是拨开云雾见到了真相,找到了自己被和离的原因。
难道说,她知道自己和叶莺莺之间的事了?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顾长卿的心跳就猛地漏了几拍,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瞬间涌上心头。
他抱着头,拼命回忆着,想找出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。
往事一件件像放电影似的在眼前闪过,最后定格在了她撒谎说要晒箱子那天。
当时他去书房拿玉簪,叶莺莺和谢雁宁好像独处了一段时间。
一想起那天可能发生的事,顾长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,整晚都睡不着觉。
一整晚,他的脑海里都在像过电影似的回放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。
如果说前十几年,他是在一门心思地追逐叶莺莺,那她成婚后这三年,他就是在努力学会放下她。
从她嫁人的那一刻起,他就下定决心,以后只把她当妹妹、当徒弟看待。
而对谢雁宁,顾长卿娶了她,从一开始心里就满是愧疚。
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份愧疚,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对她冷淡,离她远远的。
可人的心又不是铁做的,哪能说放下就放下。
婚后这三年,谢雁宁对他的好,一点一滴,他其实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
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,他慢慢学着放下对叶莺莺的执念。
只是放下谈何容易。
多年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,他的目光还是会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,情绪也会因为她而起起伏伏。
尤其是在得知她和离后,他打心底希望她能脱离苦海,重新开始新的人生,所以才那么尽心尽力地去帮她。
毕竟,她曾经是他真心爱过的人,就算明知道没可能在一起,他也会希望她余生顺遂。
可这些想法,顾长卿一直藏在心底,从没和任何人说起过。
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小心事,他以为自己瞒得很严实,却忘了谢雁宁也暗恋着他,所以轻易就看穿了他的心思。
而他是在失去她之后,才明白自己早就露馅了。
其实他愤怒的原因,也不仅仅是因为被她骗着和了离。
他气她连问都不问就给他定了罪,气她不告而别走得那么绝情,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。
他更气自己,为啥没早点发现异常,为啥总是习惯性地忽视她,为啥没尽到一个夫君的责任。
最气的是,自己没早点看清谢雁宁在他心中的分量。
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朝夕相处,他早就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。
哪怕叶莺莺和离了,他也从没想过要和离。
因为从拜堂那天起,他就认定了要和谢雁宁携手走完这一生。
谢雁宁离开的第三天,顾长卿想尽了各种办法还是联系不上她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,他心里的恐慌也越来越重。
这几天叶莺莺来找他好几次,他都推掉了。
所以当叶莺莺找上门看到他憔悴不堪的样子时,吓了一大跳,眼睛里满是担忧。
“太傅哥哥,出什么事啦?”
事到如今,再看到叶莺莺出现在眼前,顾长卿心里的情绪特别复杂。
他早就把对她的爱意变成亲情了,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出口。
可谢雁宁因为误解了他们俩的关系跑出去后,他不能再拖了,必须找个机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。
“莺莺,我最近一直在找阿宁。”
“你表妹?雁宁姐姐她怎么啦?”
虽然上次只见过一面,但叶莺莺特别喜欢谢雁宁。
看着叶莺莺脸上露出的紧张,顾长卿心里更觉得羞愧。
“她消失了,我找不到她。”
“啊?怎么会突然消失?是因为和离的事儿吗?和她夫君有关系吗?”
“是因为和离的事儿,和她夫君也有关系,更准确地说,是和我有关系。”
叶莺莺越来越迷糊。
看着她满脸的疑惑,顾长卿鼓起勇气坦白了。
“我就是阿宁的夫君,我和她三年前就成婚了,这些年一直瞒着你,对不起,莺莺。”
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在叶莺莺心上,她瞬间僵在原地。
原来那些曾经引起她注意的奇怪的第六感,原来都不是错觉。
她恍然大悟,可还是没法接受这个现实,失声质问。
“为什么要瞒着?这对雁宁姐姐公平吗?”
顾长卿哑口无言,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。
这沉默却让叶莺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。
她回想起上一次和谢雁宁聊天的内容,心里满是愧疚和后悔。
如果早知道雁宁姐姐的夫君就是顾长卿,她一定会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全掐灭,更不会在她面前提这些。
一想起自己成了加速他们婚姻破裂的加速器,尽管是无意的,叶莺莺还是觉得特别痛苦。
“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,而是雁宁姐姐!”
“我知道,可她和离后就消失了,我根本找不到她。”
一听到这,叶莺莺就知道谢雁宁是彻底死心了,心里越发难受。
没有人比她更能理解雁宁姐姐的感受。
“太傅哥哥,人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,要是你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到雁宁姐姐,那只能证明你从没把她放在心上过!”
一句话戳开了血淋淋的真相,让顾长卿心口生出绵密的痛。
他颓丧地垂下头,鼻腔里酸涩难耐。
“这三年是我对不起她,无视了她的付出,忽略了她的感受……”
说到最后,他的声音已经快哽咽了。
叶莺莺也终于无话可说。
她默默地转过身,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。
看着她离开的背影,顾长卿心里的悲痛和悔意更重了。
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,全都是他的错,却把两个无辜的人都搅了进来。
他深感无颜,追悔莫及。
谢雁宁离开的第七天,顾长卿已经快被逼到绝路上了。
身后就是万丈深渊,退无可退,他反而清醒了过来。
他立马进宫,请求圣上颁布一条新规。
从今天起,夫妻双方和离不仅要签字,还得度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期,然后再带着和离书一起去家族祠堂,决定是不是真的要分开。
这新规也包括前面几个月和离的夫妻。
拿到这纸圣旨后,颓废了很久的顾长卿一下子振作起来了。
他第一时间找到丫鬟,“你再寄一封信过去,告诉她最近颁布的圣旨,我已经同意和离了,但她也必须回来和我一起度过冷静期。”
交代完后,顾长卿才回了书房。
紧绷了好久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些,他还在琢磨着后续的事儿。
其实他根本就没打算和离,跟丫鬟这么说,不过就是想先见见谢雁宁。
只要她回了京城,他就有机会跟她好好解释。
她喜欢了他七年,只要把误会都说明白,应该还有机会重新来过吧。
丫鬟的信寄过来时,谢雁宁正在逗鸟玩儿。
这一个多星期,她游历了两三个城市,早就把和离这档子烦心事忘到脑后了。
看到顾长卿同意和离,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丝疑惑。
这人前几天还一直纠缠她,怎么这么快就同意了?
不会是又想出什么花招来骗她吧?
听说圣上新颁布了圣旨,她只能无奈地仰天长叹。
她只是想和离而已,怎么就这么难呢!
看来后续行走江湖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了。
她长叹一口气,回到客栈,开始收拾东西。
十天后,她坐着马车又回到了京城。
许鸢已经在城门口等了好久,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,就惊呼起来。
“阿宁,你怎么晒得这么黑啊?”
“因为我心情好呗,吃得多,出去玩得也多。”
看到她能笑着说出这种话,一直担心她的许鸢终于放心了,拉着她就往家走。
一路上,谢雁宁说起在江湖上的见闻,听得许鸢又羡慕又担心。
她担心和离的事儿,就问了一句,“顾长卿是真的同意和离了吗?”
其实谢雁宁心里也不确定。
但她这次回来,是铁了心要解决这件事的,所以很坚决地点点头。
“他同不同意都不重要,反正字都签了,别担心。”
“是啊,这也是我回来的原因,早点解决最好,免得夜长梦多。”
从丫鬟那里得知谢雁宁回京的消息后,顾长卿马上就要约她见面,结果又被无情拒绝了。
他心里有点失望,但也没啥办法,只能耐心等着,等她主动来找他。
期间,他把和离书仔仔细细看了无数遍,还买了好多东西。
他抱着一丝谢雁宁会原谅他的期待,试图把她的所有东西都复原,想让一切都回到从前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顾长卿终于收到了谢雁宁的信。
信里约他见面,可地点却是在家族祠堂。
顾长卿满心的期待瞬间落空。
但他还是赴约了,啥也没带。
谢雁宁看着他两手空空地过来,瞬间就明白,同意和离不过是他说的一个谎。
但她早有预料,所以也没那么生气,只是语气里带着不耐烦。
“同意和离,啥都不带,这就是你的诚意?”
大半个月没见,一开口就是和离,顾长卿眼里闪过一丝黯然。
他死死盯着她,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些难过悲伤的情绪,这样他才有信心留住她。
可她脸色平静得像一潭湖水,神采奕奕,气色比和离前好了无数倍。
原来这段时间,只有他一个人难过?
顾长卿只觉得心头像堵了块重石,快喘不过气。
“我们可以聊聊吗?阿宁。”
“能啊,办完和离后,你想聊啥我都奉陪。”
这话,直接把顾长卿那点微小的奢望彻底浇灭。
他手指狠狠掐进掌心,声音变得无比沙哑。
“我没带和离书,你陪我回去取,行不?”
谢雁宁想都没想,直接拒绝。
“你自己去,我在这等你。”
见她不肯,顾长卿只能另找借口。
“家里很多东西都是你存的,我不知道在哪,可能要找很久。”
这话倒不假。
但谢雁宁总觉得他还有后手,差人通知许鸢息后,才答应跟他回去。
再坐上马车,两人各怀心思。
顾长卿忍不住回想起上次两人说说笑笑准备去上元佳节的场景。
如果早知道那是和离前最后一次见面,他绝对不会擅自离开。
他会陪着她一起回顾七年青春,然后告诉她他真实的想法,把她留在身边。
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,他只能吞下自作孽的苦果。
马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,顾长卿试着找了个话题。
“这些天,你去哪了?”
谢雁宁一直看着窗外,声音依然冷淡。
“都和离了,和你有啥关系。”
简简单单两句话,又深深刺痛了顾长卿的心,他抿了抿唇,满眼失落。
“我们只是结束了和离冷静期,还没正式和离呢,如果三十天内没去家族祠堂完成相关程序,和离申请就会作废的,阿宁。”
这几天,谢雁宁一直在研究圣上颁布的新规,几乎都吃透了。
她也猜到顾长卿会拿这条规定威胁她,所以根本没跳进他的逻辑里,直接换了话题。
“不用太傅大人提醒,我只是好奇,太傅大人一直纠缠,是对我不带走嫁妆不满?要是不满,嫁妆我也可以还回来。”
听到这话,顾长卿眼神深邃,直直地看向她。
“我没什么不满的,要是你真铁了心要和离,府里的东西,你随便拿,我一件都不会留。我也不是想威胁你,只是我心里头有好多事儿还没弄明白,实在是不甘心呐。”
从顾长卿嘴里听到“不甘心”这三个字,谢雁宁脸上闪过一丝惊讶。
“有啥不甘心的?是不明不白被和离了不甘心,还是我抢先提和离你不甘心?”
“都不是,阿宁。”
瞧见她一脸疑惑,顾长卿苦笑着摇了摇头,低沉的声音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。
“我不甘心被你误会,不甘心你连个机会都不给我,更不甘心就这么和你划清界限。”
这一次,轮到谢雁宁沉默了。
她实在搞不懂他这话啥意思。
他不是喜欢叶莺莺好多年了吗?和离之后,不是应该赶紧去表白心意吗?
为啥非要拉着她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,语气还这么暧昧不清?
这沉默给了顾长卿一个坦露心声的机会。
“阿宁,我看完那封信后,知道你为啥要离开了,你是觉得我心里还喜欢莺莺,对不对?”
“难道不是吗?”
谢雁宁这一句反问,让顾长卿心里又多了几分愧疚。
他强忍着心里那股翻涌的酸涩,声音轻轻的,却带着十二分的诚恳和歉意。
“对不起,有些话我早就该跟你说清楚的,可一直拖着,害你误解了这么久,难过了这么久,都是我的错,阿宁,真的对不起。”
在谢雁宁听来,他这句道歉来得莫名其妙,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可她根本没心思去深究这句话。
她心里就想着赶紧结束这一切,彻底获得自由,可没耐心听他这些迟来的忏悔。
“你确实对不起我,要是你想补偿我,那不如痛痛快快答应和离,只要彻底和离了,你犯的那些错,我都能原谅你。”
那些准备了很久的心里话,被谢雁宁这一句话堵在了喉咙里。
顾长卿眼底满是伤怀,那神色愈发浓烈。
“可我不想和离,阿宁,我是在挽留你,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?”
谢雁宁一下子愣住了,皱着眉头看过去,还伸手揉了揉眼睛,心里直犯嘀咕,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顾长卿,也怀疑他这话背后是不是又藏着什么陷阱。
“你为情所伤都三年了,还没走出来,我死心塌地示好三年,你都不为所动,这说明咱俩这段婚姻,本来就是一个草率又错误的决定。我之所以要和离,就是想纠正这个错误。现在叶莺莺和离了,还对你有意思,你不是应该支持我的决定,勇敢去追寻你的真爱吗?为啥非要跟我在和离这件事上纠缠个没完没了呢?”
“因为从莺莺成婚那天起,我就下定决心,只把她当妹妹看待。在我的眼里,咱俩的婚姻不是错误,也一点都不草率,我是真心实意想和你过一辈子的。”
认识顾长卿这么多年,谢雁宁还是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这么郑重其事、近乎于告白的话。
可她早就从那个长达七年的不切实际的幻梦里清醒过来了,不会再被这三言两语打动。
她缓缓合上眼,刻意避开他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灼热目光,语气冷静得如同寒冬里的冰刃,又带着几分犀利。
“你嘴里说的这些话,你自己心里能信几分?”
谢雁宁压根儿就不信他。
这对顾长卿来说,无疑是重重的一击,就像一记闷棍打在了他的心口。
可他也清楚,是他自己亲手一点点把她对自己的信任给消磨殆尽了,他只能把这份苦涩往肚子里咽,怪不了别人。
这个结果,其实他早就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了,虽然难受,但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内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像是给自己鼓足了勇气,语气反而愈发坚定起来。
“阿宁,我会用行动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,好不好?”
这时,马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太傅府门口。谢雁宁下了车,声音里带着一丝听腻了的敷衍。
“你要是想证明,就先同我和离,之后你想怎么证明就怎么证明。”
说完,她也不管顾长卿是什么反应,直接抬脚就进了府。
话题绕来绕去,又回到了和离这件事上,顾长卿彻底明白,她是铁了心要离开自己。
他的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,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,可心中的痛苦却无处宣泄,只能像个跟屁虫一样,默默地跟在她身后。
谢雁宁低着头往里走,可当她看清府内的布局后,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原地。
她之前搬走的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,这儿的摆件陈设竟然都一模一样地复制了过来。
看着这仿佛时空错乱一般的场景,谢雁宁终于忍不住开了口。
“你为什么要把太傅府弄成这个样子?又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同款的东西的?”
顾长卿跟着她环顾了一圈府内,语气里满是怀念,就像在回忆一段珍贵的过往。
“阿宁,我从没想过你会离开我,更没想过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空荡荡的府里。如果不把太傅府弄成这个样子,我会觉得我没有家了,心里空落落的。至于这些东西,其实也不难找,就是得多花些心思罢了。”
如果不是过去的那些回忆太过刻骨铭心,谢雁宁说不定还真会生出一些抛弃他的愧疚感。
可现在的她,已经懒得再和他演这出深情戏码了。
“没必要这样,我已经不在意了,这儿也不是我的家了。”
从重逢之后,谢雁宁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,直直地往顾长卿的心窝子里戳。
他也终于意识到,原来她并不是天生就温婉乖顺,反而是个说话句句带刺、性格直爽的人。
她把真实的自己伪装了起来,不过是为了能走进他的世界,为了维持这段在她看来无比珍贵的姻缘。
那么在这三年里,她忍受的忽视和冷落,她藏起来的委屈和痛苦,恐怕要比他设想的还要多上百倍。
她违背自己的本性去迁就他,忍让着这段让她处处都不顺心的姻缘。
而他呢,却把她所有的付出都当成了理所当然,不仅从未体谅过她,反倒在她伤口上撒盐,让她彻底对这段感情失去了信心。
这一刻,真相就像一把尖刀,直直地插入了顾长卿的心上。
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心跳一起抽痛起来,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,要将他撕成碎片。
他没有办法阻止、抵抗这股剧痛,只能任由它们在身体中肆虐着。
因为这一切,都是他咎由自取。
没过多久,谢雁宁就翻出了和离书。
她拿着和离书走出来,看到顾长卿瘫倒在门口后,不禁眯起了眼睛。
他这又是在演哪一出?
不会是打算装病来拖延和离的日期吧?
谢雁宁走到顾长卿身后,心里警觉得很,语气里带着怀疑。
“身体不舒服?”
这话可不是关心,分明是在质疑。
顾长卿自然能听出来。
他摇了摇头,撑着门站起来,勉强挤出一个微笑。
“没事,走吧。”
看到他推开门,谢雁宁这才慢慢放下戒备,跟着他走了出去。
回家族祠堂的路上,两个人都没再说话。
谢雁宁一直看着时辰,为了赶时间,一下马车就主动拉起他的手,急匆匆地走了进去。
顾长卿想起成婚那天,她也是这么急不可耐的,大概是怕他反悔吧。
当时他心情不算好,但看到她着急的样子,忍不住笑出了声,对成婚的恐惧也减轻了几分。
谁能想到三年后,他们再次踏入这个地方,是为了和离呢?
看着周围成群结队准备和离的夫妻,他突然觉得和离好像也没那么严重。
既然谢雁宁说他们的婚姻是个错误,那就结束吧。
只有让错误在这里停止,他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。
他不会为了姻缘束缚住她的自由,离了,他可以换一种身份回到她身边。
这一次,他要从零开始向她证明他的心意。
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像他那样,给他一次机会,但顾长卿心里不再迷茫了。
他愿意用七年乃至余生去追逐她。
不为别的,只为他成婚时许下的诺言。
他认定要和她携手一生,就绝不后悔。
办好所有手续后,谢雁宁走出家族祠堂,如释重负,再看顾长卿都觉得顺眼了几分。
她活动了一下手腕,语气轻快得很。
“好了,谢谢你这几年的关照,咱们两清了,拜拜!”
说完,她提步就要走,却被他扣住了手腕。
“谁说两清了?”
谢雁宁看了看手里的和离书,又看了看他的脸色,对他此刻底气十足的神情深表怀疑。
“家族祠堂都判定我们和离了,这还没有两清?”
“是,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。但我们曾经是朋友,这个关系并不会改变。”
“那我就要提醒你,我们的关系算不上亲密,也没有什么值得深交下去的感情。”
顾长卿并没有否认。
“不错,我那时候对你确实不热络,谁让你总是缠着我不放呢?给我做衣裳,刻玉佩,那些都是你偷偷放进我马车的,是吧?”
谢雁宁还是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这些旧事,还是在和离后这么尴尬的时候,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。
“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现在提这茬有意思吗?”
“是没什么意思,那我们说点最近的事吧。”
最近的事?什么事?
谢雁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正想问个明白,顾长卿淡然地开口。
“你不是说等和离后,前尘往事一笔勾销,我想和你聊什么你都奉陪吗?”
谢雁宁含笑的嘴角轻颤了几下。
她好像的确说过这话。
但天地明鉴,她只是为了逼他早点和离罢了,绝没有想和他深聊的意思。
谁会想在和离后和前夫尬聊啊!
不都是拉着好姐妹喝酒庆祝新生吗!
虽说她一向言而有信,但在这个美好的时刻,她不想影响自己的心情,便找了个理由。
“我是说过这话,但我没说现在就要聊吧?下次吧,等我有空再说。”
顾长卿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。
“上回你拿白纸骗我签字,然后一声不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,这回我可很难再轻易相信你了。要是你今天又跑掉,我上哪儿找你兑现承诺去呀?”
许是太傅的身份让他说话底气十足,看着他一本正经控诉的模样,谢雁宁莫名地有点心虚。
顾长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,接着使出怀柔战术。
“你要和离,虽然我心里不情愿,但还是答应了你。中途虽然拖了点时间,但最后还是按你的意思办了。我这么尊重你的意愿,也没追究你之前骗我的事儿,只是想和你敞开心扉好好聊聊,你都不愿给我这个机会吗?咱们都做了三年夫妻了,你就这么绝情?”
和离后,谢雁宁有点得意忘形,之前一直坚持的冷硬态度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而顾长卿在她面前这么低声下气,这还是头一回,她心软了几分。
“那好吧,你可以给我寄信,我会认真看的。”
顾长卿怕她反应过来,连忙说:“那你也要答应我,不许一言不合就消失,也不许不理我,一定要信守承诺。”
谢雁宁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,语气又不耐烦起来。
“只要你安分守己,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,我保证不拉黑你!”
有了这句保证,顾长卿才彻底放心。
他拉开马车帘,很恭敬地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谢雁宁直接假装没看见,转身朝路边走去。
她刚转过身,身后就传来一阵幽怨的长叹。
“和离了,连马车都不让坐了?真是绝情啊。”
谢雁宁听得一身鸡皮疙瘩,直接加快脚步离开。
回到许鸢府内,一推开门,两声礼炮把她吓了一跳。
她看着满屋的鲜花,眼眶一下子就热了。
许鸢怕她哭,连忙把她抱进怀里,轻声哄着。
“大喜的日子哭啥呀,赶紧把眼泪给我咽回去!咱们姐妹今天要一醉方休,纪念这幸福的一天!”
谢雁宁压抑了许久的情绪,在这一刻才真正得到了释放。
她把眼泪蹭到许鸢的衣服上,重重点了几下头。
“什么一醉方休,你又喝不过我!”
“哟哟哟,成婚三年滴酒未沾的人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!今天就让你看看,到底谁喝不过谁!”
“来!今天我非得让你明白明白,什么叫宝刀未老!”
宿醉后,谢雁宁一觉睡到了下午。
许鸢已经出府了,她简单用了午膳后,有点百无聊赖,便独自出了门,打算把前几天定好的计划做完几项。
她买了些首饰,又去了趟太傅府,去见贴身丫鬟。
这两个月里,贴身丫鬟为她和离的事儿费了不少心思,还做了中间人传了不少话,估计还经常劝顾长卿,她才能顺利和离。
得知两个人已经彻底和离,丫鬟也很替她开心。
两人随便聊了几句,谢雁宁便起身告辞了。
丫鬟送她出府,却被突然出现的顾长卿吓了一跳,捂着心脏直拍胸口。
“大人,您躲在这儿干啥呢?”
顾长卿的眼神越过丫鬟,直勾勾地看向了身后的谢雁宁。
丫鬟这才反应过来,连忙让开身位,把谢雁宁请出去。
谢雁宁也被他吓了一跳。
她来之前是特意问过丫鬟,知道他今天去上朝才过来的,就是为了避开他。
谁承想他不知道从哪收到小道消息又跑了过来。
她接下来还有两场酒局,不想在这和他拉拉扯扯,便干脆利落地要他让开。
顾长卿往一旁走了两步让开,她一刻也没有犹豫直接出了府。
一出门,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,街道上水深都到了膝盖。
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,谢雁宁都呆住了。
她今日是走过来的,没有带马车。
而雨越下越大,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趋势,一个人走回去必然是不行的。
“需要帮忙吗?”
谢雁宁一回头,就看见顾长卿靠在不远处的客栈,满眼关切地看过来。
她只当没听见,没有接这句话。
顾长卿也不觉得尴尬,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。
“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雨,还是一年前吧,那天我们都在府内,你说要亲自下厨……”
他的声音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,娓娓道来一些埋藏在时光中的旧事。
无处可去的谢雁宁只能被迫听着他追忆往昔。
听着听着,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些画面,原本平静的心绪也开始有所起伏。
从雨说到第一次亲吻,从上元佳节说到成婚后,顾长卿似已沉浸其中,语气中的怀缅意味愈浓。
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回忆都是美好而有趣的,可在谢雁宁听来,只剩下人走茶凉的荒芜感。
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既然这么闲,把你马车弄来吧。”
目的达成,顾长卿连忙把人请上了车。
以免再被打扰,一上马车,谢雁宁就闭目养神假寐了起来。
顾长卿没有再说话。
只要看见她坐在身边,他的心就慢慢安定了下来。
到达目的地之后,谢雁宁便掏出几枚铜板递过去。
“辛苦,不用找了。”
顾长卿也没有推脱,笑眯眯地接了过去。
“很乐意为您服务,之后有出行需求可以联系我。”
谢雁宁懒得和他多费口舌,推开车门就要走,却被他叫住了。
“莺莺想见见你,可以吗?”
听见这个名字,谢雁宁心里咯噔了一下。
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,从头到尾,叶莺莺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。
面对叶莺莺,她的情绪向来是复杂的。
和离前,她们算得上是情敌,但她也明白她们之间不是对立的,问题的根源都在顾长卿身上。
那时候的她对叶莺莺是歆羡中掺杂着一丝丝嫉妒,和求而不得的无力感,不想和她走得太近,也不想和她起任何冲突。
而在和离后,她们不过是见过几面的泛泛之交,按理来说她应该礼貌拒绝的,毕竟她们之间唯一算得上的一点牵扯也被斩断了。
但不知道为什么,谢雁宁莫名地想要赴约,想听听她到底想聊些什么。
在好奇心驱使下,她答应了,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。
在酒馆里看到叶莺莺,谢雁宁心里一下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一个月没见,叶莺莺好像憔悴了不少,整个人的精神气色都不如从前了。
看到叶莺莺的变化,谢雁宁虽然有点意外,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跟她打招呼,行了礼。
两人面对面坐着,本来就不熟,都不知道该说啥。
最后还是叶莺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。
“雁宁姐姐,今天约你出来,其实是想和你道歉,对不起。”
听到她这么真诚地道歉,谢雁宁脸上闪过一丝惊讶,赶紧起身。
“九公主,您这是说的啥话呀,我们之间又没发生啥大事,您不用道歉的。”
看到她这么大气,叶莺莺眼里的愧疚更浓了。
“那天我不知道你和太傅哥哥已经成婚了,说了很多难听话伤了你的心,我真的很对不起。”
原来是为这事儿啊。
谢雁宁心里微微一动,看向叶莺莺的眼神多了几分怜爱。
“其实是我先瞒着你的,你只是说了心里话而已,我不会往心里去的。再说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和离了,你那些话反而让我更坚定了,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,不然我说不定还没这么快走出来呢。”
叶莺莺知道这是谢雁宁在安慰自己,但她心里那道坎始终过不去,眼眶里泪光闪动。
“事情到了这一步,我和太傅哥哥都有责任,是我们对不起你。”
看到叶莺莺非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,谢雁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啥了。
叶莺莺陷在内疚的情绪里,情绪越来越激动。
“雁宁姐姐,其实我还想告诉你,我和太傅哥哥已经把话说开了,以后我们只是兄妹关系,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?”
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,让谢雁宁一下子愣住了。
他们不是两情相悦,和离当天就该在一起的吗?
怎么一个个都开始劝她复合了?
这个疑惑在谢雁宁心里绕了很久,这次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。
“我和他已经和离了,你们为啥没在一起啊?”
叶莺莺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。
“其实太傅哥哥喜欢我这件事,我很早就知道了,但我一直只把他当哥哥,就一直装作不知情。后来我和邻国太子成婚了,但他几个月就朝三暮四被我发现了,我那时候很崩溃,是太傅哥哥帮我渡过了最黑暗的一段时间,我不知道他成婚了,以为他还喜欢我,慢慢就被他打动了。”
“但慢慢地,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好和以前不一样了。以前他看我的眼神是对异性的心动,可等我和离之后,他虽然很热心地帮我,但我总觉得他待我和亲哥哥差不多。”
“那天我们不是聊了很多吗?最后我问你对太傅哥哥的看法,只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,我想从你这儿找找答案。听完你的话,我以为我之前的感觉是错的,才有了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。”
“你和离之后突然消失了,我去找他的时候才知道真相。那一刻我真的特别愧疚。我自己也是被外人插足了姻缘,所以我根本没办法接受,是我无意中破坏了你和太傅的婚姻。”
“后来再看到太傅像发了疯一样到处找你,我才从他眼里看到了以前看我的那种眼神。那时候我才明白,原来我之前的感觉没错,他真的已经不再喜欢我了。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,慢慢走出过去的阴影,重新开始了人生。”
“可就在我回来后,一切都变了方向。雁宁姐姐,你说我怎么能不自责呢?”
谢雁宁听着这番话,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,掀起一阵波澜。
她没想到在叶莺莺眼中,这段过往竟是这样的模样。
虽然震惊,但她并不完全认同这就是事实。
感情这种事,从来都是冷暖自知的。
如果顾长卿真的爱过叶莺莺,她会一点都察觉不到吗?
面对叶莺莺诚恳的解释与劝慰,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。
“不管他对你的感情是爱情、亲情还是友情,在我看来,都比我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要深得多。我之所以选择和离,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出现,而是过去种种积累在一起,让我终于看清了我们婚姻的本质,彻底失望了。”
看着她平静地说出这些话,叶莺莺也陷入了沉思。
原本想说的话,终究没有再说出口。
两人目光交汇,谢雁宁望着她泛红的眼角,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公主,这件事归根结底,只是我和顾长卿之间的事。你本不该被牵扯进来。现在我和他已经分开了,这是既定的事实。作为当事人都能释怀,你也别再纠结了。放下过去,好好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吧。我们都还来得及重新开始。”
这场对话结束了,但叶莺莺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复。
她在椅子上坐了很久,终于读懂了谢雁宁话里的深意。
昨日种种,如同昨日死。
今日种种,譬如今日生。
刹那间,压在心头的阴云仿佛被风吹散。
她起身走向隔壁包厢,轻轻推开门。
屋内一片寂静,顾长卿靠在椅背上,神情落寞。
她轻声唤了一句:“太傅哥哥,你还好吗?”
刚才两个人的对话,顾长卿听得清清楚楚,一个字都没落下。
他心里其实很不好受,但在叶莺莺面前,他把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,装作很镇定。
“我没事。”
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,叶莺莺一下子就察觉到了。
她低下头,在他对面坐下,想了半天才挤出几句安慰的话。
“雁宁姐姐的心情,我能理解。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一起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肯定让她很不开心,所以她才想结束这一切重新开始。太傅哥哥,既然她已经放下了过去,那你也不要再纠结了。”
叶莺莺说的这些道理,顾长卿又何尝不清楚呢?
可他明白,谢雁宁在婚姻里受的那些苦,都是因为他。
他就是造成这个结局的罪魁祸首,他哪有资格谈放下呢?
再多的安慰对他来说都没用。
他也不想让叶莺莺再为他烦心,就岔开了话题,说要送她回去。
临别的时候,叶莺莺问他一个问题。
“太傅哥哥,你能放下雁宁姐姐吗?”
能放下吗?
顾长卿心里想,应该不能吧。
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感伤的笑容,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坚定。
“她喜欢了我七年,我虽然娶了她,却从来没好好对待过她,所以失去她,是我活该。三年夫妻,她已经成了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?不管她是讨厌我还是恨我,我都想再试一试,只听从本心,不管结局如何。”
叶莺莺没有再劝他,抬起手挥了挥,嘴角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。
“太傅哥哥,谢谢你这些年的关照,也祝你最后能得偿所愿。”
和所有朋友都道别之后,谢雁宁收拾好行李,准备继续那趟未完成的江湖之旅。
许鸢送她到城门口,抱着她死活不肯撒手。
“出去闯江湖可得万事小心,要是碰到什么事就赶紧给我寄信,碰到好吃的、好玩的、好看的也别忘了跟我说一声,要是玩累了想休息又找不到落脚的地方,就直接回来,我府里永远欢迎你……”
听着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,谢雁宁满脸都是无奈。
“我是去闯江湖,又不是远嫁去了他国,阿鸢,你能不能别这么伤感?”
简单几句话就破坏了离别的气氛,许鸢忍不住掐了掐她的嘴。
“我就是担心你玩疯了,那不得多嘱咐几句吗?”
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吵了几句,眼看着城门要关了,这才依依惜别。
谢雁宁刚要走,许鸢突然追了出去。
“阿宁,不好了,我刚刚看到一个人,背影好像顾长卿!”
这句话,一下子让谢雁宁警觉起来。
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,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,这才微微松了口气。
“看错了吧你。”
“极有可能就是他,千万小心!”
谢雁宁心里半信半疑。
她的行程没和任何人说过,顾长卿怎么可能知道呢?
她还在那儿琢磨呢,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,直接把谜底给揭开了。
“这位姑娘,麻烦让一让。”
听到这声音的瞬间,谢雁宁的身体瞬间僵住了。
她一脸麻木地转过身,就看见顾长卿正站在她身后,装出一脸惊讶的样子打起招呼。
“阿宁?好巧。”
巧不巧的,两个人心里都门儿清。
谢雁宁也懒得陪他演戏,直接拧起眉头。
“你为什么会出城?”
“浪迹江湖啊,阿宁,我浪迹江湖,你也浪迹江湖,你这么关心我吗?”
谢雁宁无言以对,直接放弃了和他交流,转身回到了马车上。
没想到顾长卿也跟着坐了下来,还在她质疑的眼神中咳嗽了一下。
“阿宁,我刚跟圣上辞了官,银子也捐给了百姓,没钱浪迹江湖了,看在夫妻一场,借我马车坐坐罢。”
谢雁宁只觉得头很疼。
“我们已经和离了,各自安好不行吗?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呢?”
看着她激动的样子,顾长卿知道她应该是有些生气了,心情瞬间低落。
“你答应过我要好好聊聊的,可你一句话也没说又要离开,我只是担心你又消失了。”
谢雁宁无语望天。
她深吸了一口气,转头看着他,一本正经,和颜悦色。
“好,你想聊些什么?现在就聊吧,我乐意奉陪。”
“你是看到了那些画像,所以才决定和离的吗?”
顾长卿先问出了那个一直让他想不通的问题。
谢雁宁没有犹豫,很诚实地回答了他。
“是,也不是。这个念头很早就有了,画像只是引燃物罢了,就算没有看到画像,之后的某一天,我忍受不了后也会提出和离的。”
她这笃定的语气让顾长卿心里又生出愧疚来。
“我做的不够好,你对我有这么多不满,为什么不告诉我呢?”
谢雁宁瞥了他一眼,语气风轻云淡。
“你不也没告诉我,你喜欢叶莺莺吗?我只是模仿你,选择了沉默罢了。”
见她到现在还在误会,顾长卿急着解释起来。
“我是喜欢过她,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成婚后我在慢慢放下她,想好好和你一起过日子……”
谢雁宁不太想听他这些无力而苍白的话,直接打断了。
“我不关心你是什么时候放下她的,也不关心你对我有没有真心。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,我不想再为不值得的事情耗费心神,你懂我的意思吗?”
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决的双眼,顾长卿只能把那些准备了很久的解释咽回肚子里。
他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,眼底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黯然。
谢雁宁根本不关心他现在是什么心情。
她只庆幸世界又安静了下来,闭上眼睛,预备好好休息休息。
顾长卿偏过头,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宁静的睡颜,百转千回的激荡心境慢慢平复下来。
她这么抗拒他提起过去,他只能作罢。
可这并不代表着他要放弃。
两个时辰后,马车到了邻城。
谢雁宁刚要下车,就瞅见顾长卿又站在身后,免不了白了他一眼。
“该说的不该说的,都说完啦,你还想咋滴,继续缠着我不放啊?”
“这哪能算说清楚呢,只不过是把成婚后的事一笔勾销了。可再往前那七年和往后余生,咱俩还有得唠唠,不是吗?”
“不就是我暗恋你七年,和和离后各走各的余生吗?有啥好唠的?”
顾长卿静静地看着她。
明明两个人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,可现在再看到她,他脑海里浮现出的还是她掀开盖头羞涩看着他的那一幕。
那时候,他就知道她喜欢他,一直在追他。
只不过这一次,换他来追着她的脚步了。
“过去的事已经定下来了,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,阿宁,别这么早就下定论。”
时隔七年,谢雁宁再听到这句话,一下子愣在了原地。
她抬起头,看着他负手站在她身前的模样,脑海里那些尘封的记忆开始松动。
那年新婚夜,他掀开她的盖头,语气冷淡地说:“我对女色没兴趣,所以,你我只会是表面夫妻。”
那一刻,她眼里闪过一丝失落,可下一刻,眼神却又亮晶晶的。
“现在你是还没喜欢上我,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,太傅大人,别这么早就下定论。”
谁也没想到,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后,这句话会再次落到两个人耳畔。
只是两个人的角色,已经调转过来了。
十月的长安,气温慢慢降下来,秋风一吹,吹散了满身疲惫。
谢雁宁一边拿起行李,一边往客栈走。
结果刚进去,又和顾长卿迎头碰上了。
一次两次是巧合,到了第三次,谢雁宁实在忍不了了。
“这么大的地方,这么多客栈,别告诉我这又赶巧了!”
面对她愤怒的指控,顾长卿面不改色。
“巧合,也分天意和人为,不管是哪一种,只要能碰上,不都需要运气吗?说不定我运气好,和你有缘呢?”
谢雁宁按了按眉心,提起精神。
“要是我们真有缘分,还会走到和离这一步吗?别睁着眼说瞎话骗人了,顾长卿。”
“有没有可能,我们的缘分,就是从和离后才开始的呢?”
他说得有模有样,但谢雁宁只觉得他在胡说八道,忍不住嘲讽了两句。
“那我还说我们的缘分在和离那天就用尽了呢!现在都是孽缘!”
顾长卿认真地点了点头,“这事儿,咱也能这么看。七年前要不是你总制造那些偶遇,给我留下那么深的印象,我哪会把你当成结婚的首选,也不会有后来这事儿。既然你觉得咱俩之前的缘分都耗完了,那我倒乐意学学你当年那股坚持不懈的精神,把咱俩的缘分再续上。”
在谢雁宁看来,她偷偷喜欢顾长卿四年这事儿,就跟档案里的案底似的,一直留在那儿。
尤其是听他这么一说,她心里那叫一个别扭,哪能不恼火。
“你就知道翻旧账?”
“我还会制造各种偶遇。”
谢雁宁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直乐。
“我到底做错了啥,要被你缠上!”
顾长卿眼神沉沉地看着她,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。
“你错就错在七年前不该招惹我,阿宁。”
谢雁宁难得和他意见一致了一回。
她握了握拳,让自己冷静下来,试着和他好好说。
“那你到底想咋样,才肯放过我?”
“我不是故意缠着你的,这都是缘分,你咋就不信呢?”
见他还在拿这种玄乎的理由当挡箭牌,谢雁宁彻底没耐心了,索性豁出去了。
“好,你喜欢讲缘分是吧?那咱就赌一把,看看是不是天意。”
顾长卿眼神一紧,语气里透出一丝疑惑。
“赌啥?”
谢雁宁看了一眼时间,说话像在算盘上拨珠子似的,语速飞快。
“咱俩坐上客栈门口两辆反方向的马车,一个时辰内你要是能找到我,我就信咱俩之间真有缘分。”
“那我要是找到你,有啥奖励?要是没找到,又该咋办?”
谢雁宁就等他问这一句呢。
“奖励和惩罚一样,输的一方答应赢的一方一个要求,然后老老实实照做就行。”
顾长卿明白地点了点头,想都没想就答应了,直接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。
“要是我赢了,就给我一次机会,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机会。”
没听到“重新在一起”这几个字,谢雁宁松了口气。
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不对劲,一脸怀疑地看着他。
“你咋就这么肯定你能赢?”
顾长卿笑了笑,没说话,转身就走了。
“你不先问问我的要求吗?”
顾长卿背对着她,挥了挥手。
“不用问。”
因为他心里有底,肯定能赢。
顾长卿直接叫了辆马车,上了车,望着长安城的万家灯火。
一个时辰,他没找到她。
两个时辰,他还是没找到她。
三个时辰后,他回到了客栈,但没进去,就站在那儿。
静静地看着远处。
其实对于这个赌局,他心里也没十足的把握。
但他相信他和谢雁宁的缘分还没尽,所以凭着感觉又回到了这儿。
很快,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他站直身子,垂下双手,回过头去。
正好迎上谢雁宁那震惊的目光。
她果然回来了,而他,也赌赢了!
【全文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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